老王 (非隔壁老王)
5月10号,微雨,老王走了。
4月的一个午夜,他给我发短信:生病之后,欲念全消。默念平生,外人心无亏欠,惟对父母妻儿心有所愧。身为丈夫,不能荫蔽妻子;忝为父亲,无力赡养子女。人生得失,一目了然。
手机屏幕的光在夜里亮起又熄灭,面对这寥寥数语,我终究没回出一字。
初见老王,也是阴雨。我躲在老乡家里烤火,灶膛里的木头噼里啪啦地响。我们贪婪地嗅着这温暖的气息,咒骂着该死的天气。突然一人把门猛力推开,哗哗的雨声和冷风一下子灌进来。我们心里都有点埋怨这“不速之客”,他却一点不认生,夺过我们手里的热茶,直愣愣地站在灶膛最温暖的地方。仔细打量,身材肥胖,一张大脸上明晃晃的肉,活脱脱的一个“杀猪匠”。老乡出声:“王老师,茶不够再添,我这热茶管够。”
老师,居然是个老师。
这地方雨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很快和同事聚齐,校长带我们听公开课。老师的每一个步骤优美得无懈可击,每一个提问,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千百遍训练出来的,孩子的回答已经机械得没有任何感情,一场生动的表演,完美得过于虚假。
挨到下课,大家都松了一口气。
我见到了老王,两三个孩子一齐趴在他的身上,一个孩子使劲地嗅着他的头发,另一个正忙着解开他的鞋带,强行拿走他的鞋子,远处的女生摘了几朵小野花,急急地赶来:“老师,你闻闻,香吧?”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肆无忌惮的笑意,老王腆着个肚子活像个弥勒佛。
我笑着对校长说:“你们这个王老师还真可爱。”
校长面无表情:“他不是老师,就是个代课的。”
酒宴上,觥筹交错,老王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一套不合身的西服,巨大的身体把西服撑得前凸后翘。校长不断举杯,领导也起来回敬:“谢谢各位校长主任的款待。”老王可能没听清楚也站了起来。
“老王,这是敬你的吗?你该站起来吗?”
老王涨红了脸,晃晃悠悠地坐了下去。
老王没了工作。
一个不合时宜的动作只是导火线,代课老师在乡下也是个肥差,多少双眼睛贼着呢!
再见老王,他已经成了一个走街串巷的锔碗匠。
锔碗这门手艺现在已经鲜见了,只有在乡下才能偶尔见到。旧时家里铁锅破了,有专门补锅的,碗碎了,也有专门锔碗的。鲁迅先生在《风波》里写:“十八个铜钉的饭碗。”那就是锔碗匠的手艺。
我见过老王锔过一次碗。用细绳将碎碗完完整整地稳定住,继之是钻钉眼,我看不清楚那工具,像拉弦一样。钻孔用的是金刚钻,俗话说:没有金刚钻,别揽瓷器活。指的就是锔碗。用锯钉通过钉眼将碗连接起来,用锤子细细敲紧。这就算齐活,锔过的碗一般不会再碎,即使再碎也是碎别的地方,锔过的地方结实异常。
这地方的风俗,男女定情婚嫁,要送碗。不小心碎了,或者碗有着丰厚的含义,一般就请锔碗匠过来。
有这门手艺虽说不至于饿死,但要养活一家老小肯定困难。
偶尔会向我开口借钱,三百,五百,数目不大,每回我必定说:“不要急着还。”但下次见面,如钱款还未还,他先低头,后搓手,然后才小声地打招呼。
一次,参加亲戚婚礼,无意中看见他也在席间。
“你是男方亲戚,还是女方亲戚啊?”我笑着问。
他有点不好意思,良久才说:“我是过来吹喇叭的,补贴一点家用。”
“哦,学校没请你回去?”
“我那个位置被校长的小姨子顶了。”
喝完酒,拉着我去他家。到了吓了一跳,几十双晶莹透亮的眼睛盯着我们。老王一到说:“先自习,老师有点事。”
拉着我到卧室,惨淡地笑笑:“校长的那个小姨子才初中毕业什么都不懂,上课就是“放羊”,这些孩子还小,不能把他们毁了。放了学到我这里免费补习。你先坐坐,我给他们布置作业。”
洁净的床铺上摆着两本《古文观止》,页面都被翻黑了。一张书签掉了下来,我俯身拾起。上面写着:人生受苦识字始。
那天我等到很晚,孩子们散去,他面有倦容。嫂子端来一盘花生米,我们俩小酌。
他醉了,骂校长,骂老师,最后骂自己。
一个男人的痛苦,隐秘,委屈,在酒精里释放,发散,最后又回归。
“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接散活吗?”
“嗯?”
“我是真舍不得这群孩子,昨天有个孩子跟我说:‘老师,你回学校吧,我们都想你,没你下课都没意思。’我眼泪差点下来。”
“你能坚持下来吗?”
“天知道,我所谓的高尚更像是放狗屁。”
那次之后,再无交集。
得知他生病时,他已病重。
几次手机短信的问候,浅尝辄止。
准备探望时,他已离开。
丧葬这天,也是阴雨。
一个个粉雕玉琢的小人穿上了沉重的缟素。
“老师哪里去了?”
“他死了。”
“不会再回来了吗?”
“不知道,也许妈妈知道,去问妈妈。“
晚上九点,灵堂响起的高跟鞋声尖锐刺耳。
“嫂子,我们知道晚了,这才来送送王老师,王老师是个好人啊。”
旁边的人小声说:“这就是校长的小姨子。”
“有什么事,你直说。”嫂子面无表情。
“那我就不客气了,我也是个直爽人,王老师的备课笔记能不能给我,我不白要,给钱,两百行不行?”
沉默,尴尬的沉默。
“我要 五百。”
[五天后追加]:我们的战斗就打响了,看到图四的缝隙了吗,昨天距离如图,今日直径宽达一米,我现在出门都不用带包过安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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