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捉住她的脚
一
在电影《灰姑娘》(Cinderella,2015)中,有一个有趣的细节:王子与灰姑娘在舞会上大展光彩,吸引了众人的目光。一曲终了,两人找准了机会,离开了舞池。两人穿过宫殿的走廊,直奔后花园。到了后花园里,我们看见了长椅和秋千——是情人相会的最佳场所。两人互诉相思之苦,直到王子半跪下来,轻轻地捉住了灰姑娘的脚。这是个极为明显的隐喻,说明了两人的关系跨越了柏拉图,从灵魂升华到肉欲。
及至午夜将近,灰姑娘仓促逃离,不慎掉下一只水晶鞋,恰好被王子拾到——这是无耻的挑逗!在《金瓶梅》中,西门庆被潘金莲的竹竿一打,便仿佛失了魂魄,天天踅到王婆的茶肆里,琢磨着怎么把潘金莲弄到手。所以,王子如此大费周章一定要找到灰姑娘,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(灰姑娘试鞋)
舞会的一大功能,便是社交。《灰姑娘》电影里的高潮所在,也是在舞会上。张爱玲在《谈跳舞》一文中,有句妙语:“跳舞是‘脚谈’,本来比麻将、扑克只有好,因为比较基本,是最无妨的两性接触”。什么是“脚谈”呢,按照张爱玲的理解,“脚谈”是相对于“谈话”而言的,因为不管怎么样的谈话,最终都是要交流思想,而专注于身体接触的跳舞,反而更加直接明了。
舞会的源头,是古代的祭祀。祭祀天地,多么庄重的一件事情,是公共事务。故而,不管是家庭舞会,还是盛大的化妆舞会,都具备着公共性质。而后花园,则是私密场所了。所以,王子和灰姑娘从舞会走到后花园,揭示了恋爱的规律。所有的爱情,都不可避免地从公共场所走向私密场所。也只有在私密场所里,两人才能肆无忌惮地释放炙热的情欲。在这一点上,可以举电影《教父》的一细节为例:桑尼在妹妹的婚礼上,勾搭一名妇女。两人趁着婚礼的混乱,偷偷摸摸地上了阁楼,靠在门后,大干其事。婚礼并未结束,两人却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的隐私场所,按捺不住欲火,活该被人打断!
二
童话的美好,在于构筑美好的梦境,过滤一些成年世界的深刻与恶意。显然,王子捉住灰姑娘的脚,是两人情欲的表现方式。我们可以在众多文学作品中,可以找到相似的情节。在金庸的《倚天屠龙记》中,张无忌率领明教众人来到绿柳山庄,探寻各派人马的消息,却不料中了赵敏的计,落入陷阱之中。张无忌一时脱身不得,便捉起赵敏的脚,运起九阳神功,施之“笑刑“。赵敏抵挡不过,便打开了机关。这时候,张无忌是怎么表现的呢?且看金庸描述:“张无忌拿起罗袜,一手便握住她左足,刚才一心脱困,意无别念,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,心中不禁一荡。赵敏将脚一缩,羞得满面通红,幸好黑暗中张无忌也没瞧见,她一声不响的自行穿好鞋袜,在这一霎时之间,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,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”。所以,赵敏最终得以同张无忌白头偕老,这捉脚的情意定然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的。
(三寸金莲。缠足的照片,太过触目惊心。所以,选了这张)
把脚当作审美的对象,当作是情欲的起点,是古今中外都有的现象。在中国古代,一般的女子会缠足,缠到极致便是三寸金莲。这三寸金莲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呢?其实是没有的,女人跑也跑不快,走也走不远。王鼎钧在《关山夺路》里写日军来袭,大家族的女子逃荒,逃不到几步远,便走不动了。所以,三寸金莲的用处不在于实用,而在于审美。西门庆在武大家与潘金莲吃酒,故意把筷子往地下一掉,俯身去捡,见了潘金莲的三寸金莲,不禁情欲勃发,捉住了金莲的脚,揣入怀中。你看,捉住了她的脚,一切都水到渠成了。
情欲根源于身体,而脚作为身体的一部分,对它进行审美——这种局部的情欲,反而更能唤起人们完整的情欲。或许,我们可以把这种审美称之为“农村包围城市”吧。如今高跟鞋备受女性的欢迎,自然是因为其更能凸显女性之优美。可最初的高跟鞋的服务对象是男性,并非是女性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高跟鞋才成为了女性的专属。穿上高跟鞋,能凸显女性的长腿,脚小,给男人带去的冲击可想而知。我读高三时,年轻的女老师喜欢穿高跟鞋。上课铃响,便能听到她——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,极其清脆,好像整栋大楼都在回音——慢慢地走进教室——人的想象力极其丰富,特别是关于情欲的。有研究证明,人类每隔7分钟便会唤起一次性幻想。高跟鞋在这里,便是一件辅助物,它和丝袜、短裙一样,都是让脚(腿)变得更有魅力。
三
"捉住她的脚"这种行为,我们细作分析,便能发现,它并非是孤立存在的,而是情欲系统里的一部分。它之所以令人念念不忘,那是因为暧昧得恰到好处:既能满足情欲的想象,又离肉欲只有一步之遥。退可守,进可攻,境地完美。
(图片来自《路人女主的养成方法》第11集)
日本不愧为情色王国,去观摩他们的动漫就能发现,他们已经总结出最有效的情欲满足方式。比如说,奔跑的女孩,飞扬起的短裙,若隐若现的内裤;过膝黑色的丝袜;轻轻晃动的胸;轻轻挑起来的脚。除了胸部,我们发现他们满足情欲的对象,几乎都集中于下半身,或者更进一步,集中于腿上。小白在《吊起身子提起腿》一文中探讨人的提起腿的行为,认为"从下往上看,不仅是视觉的延伸,也是想象力的伸展…也许是对性感地带的不断扩展",换而言之,对腿进行审美,隐含着冒险的意味。而脚又处于腿部的最底端,是冒险的起点。而捉住她的脚,则是终于鼓起勇气,开启冒险的旅程了。在程小莹的小说《女红》中,马跃和北风在卧室里缠绒线,两人虽怀揣着一个心思,却难以捅破那层薄纸。读者读着,也不由替他们着急。马跃何不趁机捉住北风的脚呢?所以,捉脚的行为在这里便是契机,是推动情事向前发展的关键。捉住她的脚,情意自然浓
脚作为身体的一部分,似乎比其他部位具备着更多的情色意味。它不单单是行走的工具,更是传递性信息的媒介。我初中时的一个夏天,我们站在乒乓球桌边,听着枫树上的蝉鸣。突然,一个女孩走过来——她穿着粉色的人字拖,七分短牛仔裤,从我面前施施然走过。那一刻真是天地肃静——我慢慢地望向她,从此那双俏皮的脚便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之中。于我而言,这是件令人羞耻的事情,初次爱上姑娘却是因为她的脚。当然,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恋足癖。
说到恋足癖,顺便说一句,明清时期士大夫钟爱三寸金莲,是一种集体的恋足癖。从缠足的源头去考察,自然可知文人钟爱三寸金莲,着实是一种文化上的变态。况且,文人墨客自古多怪癖。张岱云:“人无癖不可与交,以其无深情也”。故而,恋足癖也是一种癖好。可见,文人互捧臭脚是自古有之。
四
前段时间,网上有一张挺火的图,说得是如果你流落在荒岛,在二选一的情况之下,只有上半身的美人鱼和只有下半身的美人鱼,你选哪一个? 于男人而言,这真是个艰难的抉择。
不过,我们稍作分析,定然会发现,做出一个准确的选择并不难。上半身的美人鱼是美,下半身的美人鱼是欲望,是本能。美与本能的对立,意味着文明的撕裂。我们经过文明的教化,道德律令的禁锢,头脑中显示出来的答案,是会本能地回避自己欲望,以免造成羞耻的窘境。
选择上半身,意味着情欲与生殖的分离。虽然自有人类以来,我们便一直在做这件事。随便去翻一本避孕技术发展史,便可得知,人类一直致力于寻找更纯粹的情欲,也乐于享受无责任负担的快乐。避孕技术的发展史,可以说是一部追求快感的历史。从巫术里脱胎而来的避孕技术,到现在的避孕药和、避孕套,人们看似控制的情欲,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云雨之欢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情欲最基本的目的还是要繁衍生殖。所以,上半身的革命再怎么轰轰烈烈,最终还是要屈从于下半身。
美并非一成不变的,美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。我们之所以在美人鱼的身上进退两难,那是因为经过长时间的教育,我们本能地认可上半身,而排斥下半身。盛唐时期,女性以胖为美,但到了现代社会,女孩子却恨不得拿刀子剜掉自己身上的肉。可见,下半身的美人鱼,是可以成为审美对象的。俗话有云,饥渴久了,看母猪都觉得性感。道理是一样的。况且,从脚开始探索,也能发现别样的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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